09.12.03/夜
不知哪一个朝代的风,惊醒了一瓣睡眼迷蒙的粉红,于是樱雨便漫落到整座森林。一枚灵动的樱瓣带着山泉的声音走了,翩跹到尚沉在梦中的山城。它旋舞,旋舞,飘落在一扇幽闭的小窗前,不经意触碰了一声柔软的太息。
那时一个叫露依的有着忧郁的大眼睛的女子,她娇柔的指掌扶着一扇朱红色的窗,远望的是他离去的方向。
他负着他的弓箭去了,带着他的酒坛,他的骏马,以及她日夜望断的愁肠。寂寞的小巷只余半截晨曦。
他是一个叫柏舟的英雄的少年,他仰头喝下的是出猎前的誓言,一对虎目在就其的翻涌下愈发迸出无谓的光芒,他带着他的兄弟出发了。细碎的马蹄溅落在山道上如朵朵樱花开落。他回头一个自信的微笑,她知道,寂寂的小城里泪湿娇花的她知道,她知道。
曾经在柔波荡漾的春水里欢笑的暖风,
曾经在幽夜岑静的城阙下依偎的低语,
曾经在青雾苍茫的白堤旁沉醉的杨柳,
柏舟出猎了,她知道。
他可从不知那天的芍药和轻风的柔软一同坠地,他可从不知每夜入梦的马蹄外青青的佩矜。她是锁在松窗里的悒悒的小心,千万眼凝眸只等来一瓣幽怨的落樱。
“我不去翠林筑的日子,你怎不曾捎封信?我去不了林子的日子你怎不来叩我的小窗了?”露依伸手握住一个未明的早晨,又一声太息放走了一个忧郁的黄昏。
于是柏舟归来,带着满载的猎物,带着兄弟们的欢喜,以及一脸期待的心情。
事业,翠林筑的烛火摇乱恍惚的窗影,他听着一叶叶落樱清脆的声音,每一次飘零都是一声焦虑的太息。他叹落一宇星点,只叹出一窗东明。
于是柏舟穿上最好的皮衣,带上他信任的兄弟,以及全城唯一的熊皮,踏着落英缤纷的晨曦。
柏舟去提亲。
这些夜里,露依夜夜倚阑愁,星月的飘渺的洞箫仿佛呜咽的招摇,也不知淌了多少泪,受了多少煎熬——父亲要把他许给小城的城主了。
“如果那时候,那个雾帷重重的早上,你便把我带走,如果那时候,那些春风荡漾的午后,我们竟随了那些少年少女的船儿离去……”
露依的房门再不曾开启,日夜只锁着一床哭泣。
柏舟理所当然地回去了,她势力的父亲不会答应这个穷酸的猎户。三月的英雨下得及时,放肆悲者泣血的哀歌。
山城是个隔绝的成,从未有过商队经过,也当然不会有商队出去。只有狩猎的柏舟以及他的兄弟,见过山城外青翠的竹林,山城外热情的人家。每一次柏舟凯旋,都有许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围着他听他讲故事。他讲外面的会讲人话的鸟,大街上会喷火的人……
当然有许多美丽的女子爱听他的故事,爱他的强健的臂弯,潇洒的骑乘。但是他再看不到露依以外的女子,一如露依夜夜思念的心。
城主当然是城里有权力有财力有暴力的人,至少他的前几代人有。他当然有艺术按傲气冲天的眼睛,当然早想拔掉这颗钉子。当然柏舟会被逐出城去。
被驱逐的当然就是坏人,而且是通敌的坏人,全城憎恨的坏人。只要卜人一个不可思议的卦。卜人的卦当然不会说谎,唯一一个出国山城的人当然就是通敌的间谍。
露依哭着骂那些夜里越过城墙出去儿此刻却不敢作声的人。柏舟仰头饮过一坛烈酒,怒目对着他的一十四个兄弟,他们疼痛的影子只泪不语——谁敢妄言谁是死罪。
柏舟摔过酒坛,再不理身后一十四颗愧疚的心,甩头走入夕照的余影。
露依凝望着远人消失的影子,怀中揣着柏舟的留信紧紧:“候我七日。”
从山城到樊城不过两日路程,但山城从不与外人来往,樊城侯早心念山城却找不到出师之名。这时候,柏舟来了。
于是占卜当然是上上,出征当然是正义之师。拿下山城,柏舟只要露依。
第七日,山城陷。柏舟只见到露依跳下的那口井。
是郑人又如何,是秦人又怎样。我的家我归不得,郑人秦人不过他们说的,与我何干?郑人秦人不都是人?我庆幸我是个穷打猎的,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的有多精彩。我又恨我只是个穷打猎的,如果我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,山城就是一个平和的世界。哈哈!是我的错,一切都是我的错!我和你们这些围在城墙里的人作对,当然是我的错!
许多年候的世界,山城遇樊城来往,得到了山城的郑国却不再与他国来往。他们的世界永远是歌舞生平的日子——只不知哪一天会结束。
柏舟与露依的墓碑都没有留下半点字迹。他们当然不曾存在过,郑国的大好世界怎会有这样的人存在过呢?
三月三的风拂过流河旁欢会的男女,多年前的樱瓣飘摇的日子里,有过这么一个故事。
却不知是哪一个朝代。
我又不是那个朝代的人,我怎会知道。
哦不,便是他们,也不曾知道的。